2021年3月23日，申军良又一次踏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这一次他不是去找儿子，而是为了讨回公道。自从2005年1岁的儿子申聪在广东出租屋被抢，此后的15年，申军良只做了一件事：全国各地寻子。2020年3月，一次次看到希望，一次次又陷入绝望的申军良终于“拨云见日”，在广州警方的帮助下儿子回了家。

　　3月23日，接到广东高院通知说曾参与拐卖申聪的5名人贩子将于3月26日二审开庭受审时，申军良作为本案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当天就购买火车票前往广州。3月24日，还在火车上的申军良接受了扬子晚报紫牛新闻的采访，讲述了申聪回家一年来，一个曾经破碎的家庭重新黏合的过程，以及此行的目的。他说：“我相信人贩子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同时我也要为我和儿子失去的15年青春讨个公道。”

　　被抢，15年放弃一切去寻子

　　2005年1月4日上午，广州增城区一出租屋内发生一起婴儿被抢案。妈妈于晓莉在屋子里做饭时，突然有两名男子打开门，用透明胶带将其嘴巴封住，在头上绕了几圈后反绑双手，抢走了刚满周岁的儿子申聪。

　　此后的15年，父亲申军良辞去广州一家企业高管的工作，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一直奔走在寻子路上。这些年来，申军良四处奔走，和警方合作、联系媒体，在公众平台、视频网站等地用尽一切办法发布消息，但一次次看到希望后又一次次陷入绝望，他仿佛陷入了怪圈。妻子于晓莉也因此事受到了精神刺激，很多年都无法正常工作和生活。

　　3月24日下午申军良已抵达广州

　　申军良说，他在找儿子的那段岁月里，家不像家，人不像人，被抢被骗，风餐露宿，四处求助，无助、煎熬、无奈时刻伴随着他。每次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他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只能一边喊着申聪名字，一边拿着手机在地上转，手机指向哪个方向，就往哪个方向走。很多次，他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28岁到43岁，人生中最好的15年，申军良都在寻找孩子的路上，为此倾尽了所有。

　　功夫不负有心人，2020年3月7日，在广州市警方的帮助下，申军良见到了儿子，彼时申聪已16岁。

　　见面前，接受扬子晚报紫牛新闻采访时，申军良向记者表示：“现在我终于可以骄傲地说‘我是申军良，申聪的爸爸，我的儿子找到了’。”见面后得知申聪愿意跟自己回家，申军良喜极而泣，为了保护未成年的儿子，他避开了所有媒体，尽快带孩子回家成了他当时最重要的事情。

　　回归，15年的空白让他很迷茫

　　儿子找到后，申军良感觉家里增添了烟火气，慢慢有了家的感觉，还添置了不少东西。

　　此前，申聪生活在广东一个偏僻的村庄，养父母长期在外打工，由奶奶抚养长大，是一个典型的留守儿童。他在村里的学校读书，放学后就和小伙伴打篮球、打游戏，如果不出意外，几个月后初中毕业可能就出去打工了，等年龄稍大点也可能会去当兵或上个中专。

　　申聪回归原生家庭两个月时，扬子晚报紫牛新闻曾做过回访。那时，申军良介绍，回到济南的申聪和弟弟们相处很融洽，天性幽默的他随着与父母交往增多，有时还会像小尾巴一样跟在父母身后。申聪下决心回归原生家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好好读书，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为此申军良给他联系了学校重读初三。

　　一个曾经破碎的家庭，要重新黏合在一起，还有许多路要走，申军良夫妻也在尽力弥补这些年对申聪缺失的爱，但发现好像并不容易。

　　申军良给儿子申聪重新买了书架和书

　　申聪回家时，申军良曾信心满满地对他说，我要努力在一年内就让我们家变个样，“可让我汗颜的是，一年过去了，我连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申军良介绍，他现在做代驾，每个月收入在4000元左右，负担3个正上初中的孩子，连基本的生活开支都不够。

　　“有时候回家都怕上楼，不知该怎么面对老人，怎么面对孩子。本想40多岁的生活会很美好，但脱离了社会15年，现在社会变化太大了。”申军良无奈地告诉记者，他真的很迷茫，有时候想拼命干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拼。

　　申军良一家五口

　　申军良说，申聪也还在适应着生活、学习中的种种不习惯，“南北气候有差异，他有些水土不服，连吃饭喝水都还不习惯。人生的前15年，是孩子成长最关键的时候，但申聪没有得到父母的关心，也没有好的学习环境，导致他学习底子很薄弱。尽管他刻苦努力，懂事上进，每天六点就起床，晚上写作业到十点多，也有好心的老师给他补课辅导，却还是达不到考上高中的标准。”

　　一审，索赔因依据不足被驳回

　　从15年前的企业高管到现在的一无所有，申军良有着巨大的心理落差，这都是人贩子造成的，他希望抢走和贩卖申聪的人贩子能得到严惩。

　　申军良在简陋的家里

　　2016年3月4日至24日，入室抢走申聪的5名人贩子张维平等人先后落网。落网一年零三个月后，他们交代还拐了其他8个孩子。申军良告诉记者，其中有一个孩子的父亲，因孩子被拐，导致精神分裂跳火车自杀。

　　2018年，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审宣判中，张维平、周容平被判死刑，杨朝平、刘正洪被判无期徒刑，陈寿碧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案件审理中，申军良夫妇提起附带民事诉讼赔偿，请求法院依法判令5名被告人赔偿人民币300万元，其中包括医疗费50万元，误工费100万元，交通费100万元，精神抚慰金50万元。

　　但法院驳回了申军良夫妇的诉讼请求。法院认为，附带民事诉讼只赔偿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为所遭受的物质损失。本案中，被害人申聪至今下落不明，其所受损失情况目前无法查明，因此，被害人申某的父亲申军良、母亲于晓莉现不能以法定代理人的身份提起附带民事诉讼；但是，本案被告人在强抢被害人申某时，强行捆绑、控制住申某的母亲于晓莉，期间致于晓莉一定程度的伤害，于晓莉本人作为被害人，有权提起附带民事诉讼。

　　因此，申军良不是本案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的适格诉讼主体，应驳回其所提出的附带民事诉讼请求；同时，于晓莉作为本案的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因其未提供相关的诊断证明或者医疗费票据等证据证明其当时所受损伤、误工或者所产生的交通费用情况，其所提出的附带民事诉讼请求依据不足，亦应予以驳回。

　　二审，向人贩子索赔481万

　　一审判决后，刑事部分有被告提起上诉；作为民事诉讼原告人，申军良夫妇也提起了上诉。2021年3月26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将对“张维平等人拐卖儿童案”开庭审理。3月23日，申军良接到电话通知后，立即买了票登上火车。

　　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刘长是本案的民事诉讼代理人，他告诉记者，已与申军良夫妇商量好代理意见，决定提出包括精神抚慰金在内的4813911.9元的赔偿请求。

　　刘长律师介绍，关于本案刑事部分，一审判决定罪准确、量刑适当。

　　对于民事部分，刘长认为，本案被害人依法有权获得民事赔偿，其中为被害人于晓莉治病和为寻找被害人申聪所产生的实际费用，均应当纳入到“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为而遭受物质损失”的范畴，并获得民事赔偿。

　　被害人于晓莉在本案上诉人周容平等人实施的拐卖儿童犯罪当中，因为被捆绑、控制，人身和精神上均遭受了巨大的创伤，这种创伤带来的民事赔偿责任，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精神损失”，而是实实在在的由医院诊断形成的“精神分裂症”，需要遵照医嘱，长期服药；由此产生的相关费用，应当获得民事赔偿。

　　此外，本案被害人申聪的父亲申军良为了寻找被拐孩子的行为，既是为了缓解被害人于晓莉的病痛伤害，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减少被害人申聪人身损害的一种必要开支，因此，申军良寻子多年来所花去的交通费以及因误工减少的收入，也应当纳入民事赔偿的范围。

　　对于一审判决认为“被害人申聪至今下落不明，其所受损失情况无法查明，其父母不能以法定代理人的身份提起附带民事诉讼”的问题，刘长觉得，2020年3月份之后，申聪已经找到且确认了其生物学父母为申军良、于晓莉，故二审中，申军良夫妇的诉讼主体已不存在任何问题。

　　申军良告诉记者，他在寻子路上这些年，遇到了很多被拐家庭，有的像他一样倾家荡产，有的把生命结束在了寻子路上，有的夫妻离婚家都没了，“这些失子的伤疤影响那么多人的一生，拐卖儿童给一个家庭带来的伤害，不亚于故意杀人，我要为自己和儿子的15年青春讨个公道。”

　　申军良说，去广州的路上，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人贩子，不要再有拐卖，不要再有人走跟他同样的路……

　　紫牛新闻记者｜陈勇

　　编辑｜张冰晶

　　剪辑｜万惠娟

　　主编｜陈迪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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